【三良】寸步 03-04
*初始设定国一咪（14岁/164cm）x教练良（32岁/170cm）。
*三良属于彼此，OOC属于我。原著设定有，私设BUG有。
*前文：01-02
-----正文-----
Chapter 03.
周五下午三点，三井寿迎着有些刺骨的冷风走进篮球馆。周一的时候宫城教练就说本周五要举办一场篮球部内的对抗赛，三井大概能猜到教练安排这场比赛的用意，自然而然决定提早来馆里热身。
冬季大赛刚结束没多久。虽然所有的三年级都为了升学隐退而造成主力流失，但宫城在之前安排的强度训练已经无形地填补了大部分的空缺，首发和替补全是二年级生的武石中学在十月的选拔赛中脱颖而出，轻松晋级县大赛。虽然依旧没有拿到那个唯一进军全国的名额，但创下的成绩依旧是近几年来最好的。宫城看似想将冬季比赛当作组织新生队伍的过渡期，所以从未通过言语给部员施加心理上的压力，这反而让二年生们发挥得更加自如，形成了良性循环。
“来得很早啊。”
三井回过头，宫城正抱臂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热身好了吗？和我一起搬训练器材。”教练朝器材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把器材搬来后，才开始陆续有部员来馆里。三井投了几个三分，发现今天手感格外好。“找到感觉就差不多了。”宫城撇了一眼三井冒汗的额头，“选手应该了解自己的身体素质，你要科学地管理赛前、赛中的体力。”
三井把球放回车里，转过身时一件红色的背心被塞进怀里。宫城扭头对不远处的经理说：“好像还差两件蓝色的背心，春海，麻烦你再去活动室拿一趟。”
三井盯着宫城打理过的后脑，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应该又长个了，视角出现了细微的差别。他握住红色的布料，思绪停留在自己什么时候长到能轻易看见教练头顶的高度。
“喂，还愣着干什么。”宫城对三井的分心莫名其妙，他扯了一下背心让对方回过神，“赶紧套上去那边集合。”
三井走回其他人身边，经理已经拿着两件蓝色背心回来了，并把它们递给了二年级的部员。
“不是吧……”三井听见同学紧张地开口，“一年级打二年级？”
三井闻言立刻往周围看了一圈，二年级穿着的全部是蓝色背心，一年级的则是红色。
宫城走到有些散乱的队伍面前，对学生们的反应毫不意外：“如你们所见，今天的对抗赛就是一年级对二年级。其他废话我就不说了，”他举起手里的名册晃了晃，“今天这场比赛会纳入挑选明年春季大赛首发队员的考核范畴，对于一年级来说，这是你们的大好机会。至于二年级——要是真的输给你们的后辈可是很丢脸的，不要轻敌。”
两方就位后，宫城吹响了哨声，在球场中心垂直往上抛出了篮球。二年级抢到了球，十几秒内便收割了第一个两分。
“呜哇……果然很强。”
三井拍了一下队友的后脑勺：“别愣着，跑起来。”他看向控球后卫，“一会儿把球传给我。”
其他一年级的跑位逐渐变得大胆，大抵是受到了三井的鼓舞。几番挡拆后，球被送到三井的手中。由于前辈们都深知三井的才能，他每次投篮时肯定都有人盯防，但三井会活用这一年反复锻炼的所有技巧进行突破，后撤步投篮、变向后的急停出手，抑或是更具有挑战性的组合连招，上半场快结束时，他斩获的分数已经远远超过了队友。
当三井又投入一个三分时，负责记录数据的春海忍不住赞叹：“三井同学真的很厉害。”
宫城的视线追随着跑来跑去的小孩，嘴角微微上扬。就目前来看，三井可以被称得上是非常有天赋的面框进攻型得分后卫，他的三分进球率是部里最高的，愈发精湛的持球能力又给予他单打独斗的条件，宫城能肯定，在之后的重要比赛中，三井将会是经常掌握关键球的选手。
下半场比赛中，一年级明显有些后劲不足，前辈们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超越的。在比赛还剩下最后一分钟时，一年级落后二年级两三个球的分数，侧面也体现了三井为团队做出的贡献。
“在大赛里，就算只剩下6秒都有可能逆风翻盘。而我们剩下的是60秒，有的是机会。”三井的眼神亮亮的，一滴汗水贴着他的内眼角划过，“所以不要停止奔跑。”
当球再次艰难地传到三井的手中时，宫城承认自己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了。小孩从他的身边疾驰而过，热气和汗水化作残影掠过，在宫城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红色的轨迹。
三井后仰跳投出这场比赛唯一一个超远距离的三分。队友冲来拥抱他，他差点被冲击力撞得摔倒在地。
宫城良田低下头看着名册，在“三井寿”上打了个大大的圈。
因在对抗赛中战胜二年级，三井选手迟迟无法从喜悦的情绪中完全脱身，他觉得接下来的整个寒假都可以拿这件事来激励自己。他步履轻快地朝校门口走去，远远看见教练站在铁门边上，似乎在等人。
三井小跑过去：“宫城教练。”
宫城闻声回头，与此同时一位女子从他身后探出头看着三井。小孩立刻顿住脚步，然后拘谨地朝对方鞠了一躬。
“这是我妹妹安娜。”宫城看了看小孩，“没什么事就回家吧，抓紧时间享受假期。”
三井糊糊地“嗯”了一声，但方才的紧张神色已消失踪影。
“你徒弟？”安娜等三井走远了，这么问哥哥。
“之一。”宫城重新看向妹妹，大咧咧地说，“这个月工资还没发，你请客。”
安娜瞬间一副吃了整管芥末酱的表情，指指停在远处的摩托，语气里带着嫌弃：“上车。”
宫城发现在吃饭途中，安娜脸上一直挂着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说那这顿饭自己来请，结果只得到妹妹一个白眼。行吧，原来不是在意这几千日元，宫城良田决定专注吃饭。
饭后，宫城推着妹妹的摩托走在她的右侧，这时某人终于忍不住了——
“我有一个重要的发现，宫城良田。”
搞什么鬼。宫城看向面露严肃的妹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也正经一些：“请说，宫城安娜。”
安娜望着前方的那个拐角，微微蹙起眉说：“我觉得你徒弟喜欢你。”
“……十三四岁的小鬼，男生？喜欢我？”宫城一脸“你疯啦”的表情，“你当老师当糊涂了？”
安娜耸了一下肩：“我知道你对他没有别的想法。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主要是从他的眼神看出来的。别忘了我可是天天在跟这个年龄的孩子们打交道。”她突然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就像这样，特别崇拜和憧憬的眼神。”
“……一点都不像好吧。”宫城无言以对，“你以后少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如果被别人听见了，遭殃的是你哥。”
“防患于未然而已。你以后注意点，不要轻视女人的第六感。”安娜把方才夸张的表情收回去，“这种事真的不少见，我们学校去年有老师因为这个被开除了，家长好像都闹到警察局了。”
宫城没再接话。他到美国的第二年就发现自己变成双性恋了，因为这个泽北荣治还被他打了一顿——“同性恋又不会传染，你自己变成这样怎么还打人……你别过来啊，不然我要找深津前辈了！”在这之后一段时间里泽北去Gay吧都躲着宫城，也算是够无辜了。
泽北曾说他这种类型挺吃香的，他之前也尝试在一些社交软件上找过同性对象，然后发现他完全不适合走这条路。现在的宫城完全不介意自己未来的伴侣是男性的可能，只是他想象不出来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人，自然也就丧失了去寻找他的动力。不过宫城敢肯定，“那个人”不会是一个跟自己差了十八岁的小鬼。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阿良拜拜。”安娜接过哥哥手里的摩托车，朝宫城挥挥手，“好好享受假期吧，时间可是过得很快的。”
宫城站在原地目送着安娜疾驰离去，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瘦。腊梅开在他的头顶，带着几分苍白瘦弱。宫城良田抬头看着上方半透明的花簇，猛然发觉回日本的第二个年头就要来了。
春季学期开始后，各大社团又忙碌起来。宫城为选手们制定了崭新的训练计划，打算在IM之前把每一位主力成员的长项再提升一个级别。
“教练！”
宫城回过头，看着朝自己跑过来的三井，右眼皮跳了一下。安娜的话回荡在他的脑海——一鸣惊人惯了的妹妹总是会隔一段时间就用几句她转眼就忘的话困扰她哥至少半年。
平常心，平常心，教练如此跟自己说。等小孩跑近了，宫城立刻发现对方明显长高了：“有一米七了？”
“是！”三井见教练一眼就看出来了，肉眼可见的高兴，“而且我觉得我骨骼长得很快，我能跟教练比比手掌吗？”
宫城顿了几秒，他承认自己刚刚犹豫了。但他还是把手头的东西都换到右手拿着，再把左手掌心向下伸给对方。
于是三井也把左手伸出来，掌心朝上放在对方的手旁边。他对比了一番：“感觉差不多一样大了！”
长得真快。宫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只手，指长可能已经超过他了。看来现在的小孩儿都吃得营养充足。
正这么想着，本来并排的两只手突然上下重合了。宫城猛地一惊，差点直接把手抽回来。他抬起头来，罪魁祸首还低着头认真地托着他的手比较，好像一定要比赢了才罢休。
没有边界感的小鬼……宫城藏着几缕无名火，盯着对方头顶若隐若现的发旋。
三井的手指正触碰着他的手掌和手腕交接的那几条肌肤纹路，大概是小孩的指尖开始长茧了，拂过肌肤时格外的痒。要不是再往下半厘米就是护腕，三井大约可以直接摸到他紊乱的脉搏。
小孩还沉浸在喜滋滋的余韵中，因为他终于得出了“自己的手掌已经长得比教练的手大了”的结论。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宫城教练的肤色比自己深两三个度，手背上的骨骼线条根根分明，淡青色的血管匍匐在骨头之上，微微突出皮肤表面，两者交错在一起，俨然一幅嶙峋的图画。虽然掌心朝下，但三井能通过手掌感受到长期打球后那些留在指尖和手掌周围的茧，层层堆叠，像是街头艺术家随意留下的涂鸦，颜料没干便再泼一层——极具生命力的形状。
“比完了吗？”这几个字几乎是从宫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小孩如梦初醒，他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把手收回来。宫城指了一下篮框让他去热身，便转身不再看他了。
三井投了两个球都没中，过来捡球的同学看着他的脸：“小三你怎么了？”
“我惹教练生气了。”
“你干什么了？”
“跟教练比手掌大小，忘乎所以了。”
“……啊？”被捡起来的球又落到地上，“教练绝对在心里说你没大没小了，绝对！”
三井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他最近正在考虑把头发留长：“我本以为……”
“小三你还是反思一下吧，平时我看你也不是个没有边界感的人啊？离不喜欢的女生都远远的，为什么偏偏……”同学不再听三井解释，嘟囔着转身走了，他并不知道这句话在之后的几个月里都困扰着三井寿。
六月预选赛开始前的最后一次社团活动结束后，宫城吹哨让所有人集合。
“春海，你报一下首发名单。”
经理展开手里的名单：“控球后卫……球衣7号；小前锋……”
三井盯着自己的右手掌出神，这两个月来他的重心放在练习三分球上，进球率被提高到了40%左右，但时刻在变化的比赛肯定会影响这个数据。在过去几次和其他学校的练习赛中，他的三分进球率一直在35%到38%之间波动。
“得分后卫，三井寿，球衣4号。”
春海走到三井面前，把还套着塑封的新球衣双手递给他：“恭喜你。”
三井接过球衣，视线越过春海的头顶看向不远处的宫城。对方正翻阅着垫板上的记录，偶尔写上两笔，没有任何关注队伍这边的打算。经理从三井身边走开，继续报道：“替补成员如下……”
三井从未怀疑过自己能在二年级时就成为打满全场的首发队员，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发现自己最想听见宫城良田亲自说出他的名字，也想再次得到对方笃定的视线——这比什么都重要。
三井寿对宫城良田的注视无声淹没在盛大的初夏喧嚣里。
“今天的比赛可真是激烈哪，请问佐藤先生怎么看现在的局势呢？”
“唔，我其实没想到武石中会走到这一步的，看样子他们的新教练真的煞费苦心哪。不过对手实在是强劲，武石中已经有部分选手体力不支了，如果替补的实力比首发队员薄弱太多的话，他们肯定无法再翻盘了。”
解说员专业地分析着，安娜挖着雪糕看电视，大声埋怨说：“给阿良的镜头好少。”
“主要镜头肯定要给选手们呀。”熏端着冰西瓜走到女儿身边。
“话是这么说……”安娜噘起嘴巴，“啊，阿良叫了暂停！”
宫城看着面前补水休息的选手们，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坐在最左边的三井身上。由于临时变了战术，刚刚十分钟里他的跑动量极大，出汗量已经远远超出正常情况。小孩头顶着一块毛巾，只有长长的刘海露出一角。宫城走到三井边上，对方也是累得没注意到他。他处在毛巾下方的肩膀一直在上下剧烈起伏着，同时宫城一眼就看出他的小腿抖得很明显。
“高桥，一会儿你代替三井上场。”
“是。”
这句话瞬间唤回了三井，他猛地抬头看向宫城，毛巾一下子被甩到他身后的地上：“我没问题的，”他吐息不稳地说，“我很快就能调整……”
宫城在他面前蹲下，注视着小孩噙着慌乱的双眼，把语气放缓：“三井选手，你已经很累了，你需要休息。”
三井不安地扭头看记分台，他们还是落后的那一方。但他知道宫城说的都是事实，如果再这样勉强自己的身体，只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他咬紧牙关，把头深深地低下去。真的好不甘心，他还想继续奔跑在这个赛场上。
一股温热覆上右小腿的肌肉，三井条件反射地想抬腿。“别乱动。”宫城直截了当的一句话让他停止了动作。
宫城有章法地按摩着三井的右腿，抬眼看见对方卡壳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放松上半身，你的肩膀太僵硬了。你可以轻轻转脚腕，不会踢到我的，放心吧。如果太疼了就告诉我，我第一次给你按摩，可能控制不好力度。”
三井深吸几口气，有意去放松自己的肩膀。他把双手撑在身体两侧转移整体的重心，以来方便宫城的动作。
休息时间结束了，选手们重新走进白线内。宫城头也不抬，专心地持续按压三井的双腿：“我知道你还想上场。我也知道这个团队需要你，三井。所以我需要你百分百地配合我。”
“是。”这次三井回答得毫不犹豫。
按摩带来的酸痛和隐约的快感交织在一起，迅速从小腿弥漫至上身。三井努力尝试放空自己，于是他注视着教练的头发。宫城的卷发离他很近，他换动作的时候发梢堪堪擦过小孩的鼻尖。
教练身上有很淡很淡的木香，不知道是不是喷了香水。三井迷糊地想着，刻意把头低下去几厘米，他的嘴唇碰到了宫城的头发。
软软的，想把下半张脸都埋进去。
原来我喜欢木质调的香水，也喜欢柔软的卷发。他在心里给自己贴标签，一个又一个。这些标签拼拼凑凑，逐渐在脑海里组成一个身影。
“刺啦”一声。这些标签被狠狠撕了一个豁口，三井寿透过狭长的缝隙看去。很显然，有一行字被藏在几十张彩色的标签之下。
宫城良田抬起头，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小孩汗津津的脖颈后方：“五分钟后，我会让你重新上场。”
三井寿喜欢宫城良田。破烂的标签下写着这句斑斓的话。
Chapter 04.
转眼间神奈川又迎来了它的冬季。
三井寿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觉得大事不妙。
“可是宫城教练，这真的不好办哪……”班主任的声音从几米外传过来，“补习是学校要求的，如果还是没考及格，学校肯定不能放他去比赛的……啊。”他很快发现了僵在门口的三井。
三井扭头就走，但为时已晚。宫城教练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可怕过：“三井，你给我过来。”
国二小孩低着头灰溜溜地走到他教练身边。小心翼翼抬眼，宫城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一次挂了四门课，嗯？”
“……是。”
“冬季选拔赛马上就来了，你在想什么？”
宫城猛地提高嗓音。他第一次在三井面前用这种语气说话，半个办公室的人都看过来。三井捏住校服下摆，不理想的学习成绩影响到重要的比赛，他知道自己不占任何道理，但被这么多人看着，由此产生的尴尬很快就转化为源源不断的怒气——任何人都很难接受在暗恋对象前出丑，更不用说众目睽睽下的办公室。
半晌他抬起下巴，然后扭过头看着墙壁，摆明了不打算解释或道歉的态度。他故作镇定地把停不住轻抖的双手藏在衣摆下面。
周围的老师倒吸一口冷气，目光又“唰”的一下回到班主任和宫城身上。班主任吓得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着沁出冷汗的地中海头，他对宫城结结巴巴地说：“教练，要不还是我们单独聊……”
由于扭着头，三井谁的脸都看不见。他听见宫城冷冷地说：“我觉得他在这里挺好的。”
班主任看上去在强撑着不昏过去，他看向倔强的三井，决定把目前的难题再陈述一遍：“按照宫城教练您上报的比赛日期表，补习时间刚好在首场比赛的前一天，而学生必须等补考成绩出分且全部及格了才能被允许参加比赛，所以三井同学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第一场比赛。”
三井感受到宫城走了几步来到自己的右侧。
“他是首发队员，他必须上场。”
小孩梗着的脖子往回转了半圈。
班主任来回看着面前的两个祖宗：“那您要不给个方案……？”
“补习要参加，他考完后我会找人当晚把他送去酒店，次日照常参赛。”
班主任立刻贴心地对教练的话进行翻译：“您的意思就是在补考出分前就让三井同学归队。”
三井的脖子已经彻底归位了，确切地说，他现在一直在瞟自家教练冷峻的脸。
班主任疯狂擦汗，他求助地看向年级主任，后者用眼神说让他自己处理。
小孩先站直身体，说：“我一定会考及格的。”他对上班主任惊诧的眼神，紧接着低头鞠躬，“所以拜托您了，请让我考完就离校。”
三井注视着室内鞋前的那块地砖，一直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班主任满脸为难地绞着碎花手帕，像是在跟恶魔作斗争。身旁传来衣料窸窣的轻响，三井感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后脑。
“我也拜托您了。”
小孩实在管不住自己的脖子，他往右边看去。宫城良田保持着四十五度的鞠躬，有两绺卷发散落在他额前，莫名的狼狈。他用适中的力度将小孩的头又压低几厘米，哨子在他胸前轻轻晃着。
班主任跟恶魔的斗争宣告结束——大抵是两败俱伤了。他捂着脸朝两人摆摆手：“我明白了，下不为例。”
后脑上的力度陡然消失，三井慢慢直起腰。宫城没再说一句话，直接拉开办公室的后门离开了。班主任瘫在座椅里，一边抹汗一边说：“三井同学，你真的拥有一个很好的教练。”
三井把早已不再颤抖的双手从校服下摆里解救而出，他沉默地朝班主任又鞠了一躬才离开办公室。
两周后，三井寿卡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冲出教学楼。十一月的风无孔不入，他不得不裹紧羽绒外衣。走到门卫附近，三井左右张望了一番，并没有在道路上看到任何人。
看来是被教练放弃了。小孩很沮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自己作为首发队员，却为教练和团队造成了巨大的困扰。自从确认自己的心意后，他每天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做事，学业也受到了负面影响，他确实应该对这些麻烦负全责。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谴责自己，一阵强劲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几秒后，一辆拉风的摩托稳稳停在三井跟前。
宫城安娜摘下头盔，利落的短发散出来。她看着目瞪口呆的三井，指着对方慢慢地开口，似乎回忆得很用力：“你就是阿良说的那个三木（Mitsuki）——”
“那个，其实是三井（Mitsui）。”
“随便啦，反正你就是阿良要的人。”安娜撇撇嘴，“真会给我找麻烦。”她丢给三井一个头盔，“上车吧小屁孩，我着急下班。”
小屁孩乖乖坐到后座，安娜扭过身子给自家老哥的宝贝徒弟检查了一下头盔的佩戴：“准备出发了啊，抱紧我。”她重新戴上头盔，再三确认三井已经坐稳了才踩下油门。
一个小时后，三井寿选手步履不稳地从摩托后座走下来，一副很想吐的表情。安娜朝面前的车站努努嘴：“快去吧，还要坐好多站才能到旅店呢。”
三井虚弱地点点头，摇摇晃晃地刷卡走进了车站。安娜直到看不见三井的背影后，才给哥哥发消息告诉他任务完成了。对面回了个特别冷淡的“谢谢”，仿佛想要告诉妹妹吃力不讨好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啊。”安娜突然面带后悔地拍了两下自己的额头。
“忘记问小屁孩到底是怎么看待阿良的了。”
独自坐了十几站的地铁，又照着地图步行了十五分钟，三井终于看见了旅店的光亮。他一眼捕捉到了站在酒店门口的宫城，不知道对方在看着随时要落雪的冬夜里等了多久。
小孩裹紧自己的外套朝宫城跑去：“教练。”宫城看向他，眼里并没有要再责备他的意思，“非常抱歉我来晚了。”
宫城拉开酒店的门，简洁地说：“417房，十点半熄灯。”
三井快速跑到队伍所在的房间，地面上已经铺满了被褥。有几个队友并不在，大概是提前去洗漱了。三井去橱柜里抱了一卷被子铺在最角落里，在边上玩手机的前辈扭头看他：“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不会在外面交了女朋友吧？”
三井简直佩服前辈的脑回路：“当然不是。”当然他也不想说自己挂科的事情。
前辈不再关心他晚归队的原因，他裹着被子，像一条毛毛虫似的挪到三井边上，神秘兮兮地问他：“那小三你有喜欢的人吗？”
三井铺被子的手臂机械地卡了一下，前辈没有漏掉这个细节：“看来是有。”
三井认命地把被子一丢，一屁股坐到上面。前辈还是喋喋不休：“尝试去要联系方式没有？”
“……没有。”对象太特殊了，三井寿固然不敢。
“还是不够勇敢啊小三。”前辈一副身经百战经验人士的模样，“难道她已经明确表示不喜欢你了吗？”
三井寿低头思索，认真回答：“没有。”
“那我真的看好你。”前辈躺在那里，用力拍拍三井的腰，“篮球队的天才三井，不喜欢你是那个女孩的损失。”
根本就是在跨服聊天，三井有些挫败地倒在柔软的被子里。
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三井寿慢慢停下脚步，打满全场的疲惫感像海水一般漫过他的头顶。他们赢下了这场争夺亚军的比赛，获得今年的县第二。虽然打破了去年的成绩，但是与进军全国的机会再次失之交臂。
队友们都很激动地来拥抱他，三井一一跟他们击掌、碰拳。接收完所有的热情和祝贺后，他终于得空走向板凳席的尽头。
三井走到宫城跟前，只是紊乱地喘着气。宫城手里还剩一块毛巾，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把它搭在对方的头顶。见三井一直不出声，宫城抬眼看他：“你先去坐着休……”
猝不及防地，三井直接靠到了宫城身上。他浑身都是汗，像一个刚熄灭但还源源不断产生水蒸气的暖炉。宫城满口满鼻都是对方身上的气息，又咸又热。三井半个人的重量都在他身上，湿漉漉的发丝蹭着宫城的耳朵，他下意识地侧了一下头，让那块敏感的肌肤离三井稍微远一点。
宫城伸出手拍拍三井浸泡在汗里的脊背，对方很快就往后撤了两步，抓住肩膀上的毛巾。汗水糊在睫毛上，三井的气息还是很不稳，他控制了一下呼吸，一字一顿地对宫城说：“明年，我会带着队伍进军全国。”
宫城微微睁大眼睛。他只跟三井提过一次他会把武石中学带向全国，也很少跟三井直接提及自己对他寄予的期望。但三井永远在热切地跟他剖白自身的成长，无时无刻不在诉说自己的毫无保留。
“既然未来的队长兼MVP都这么说了，那就加油吧。”
三井寿听见宫城良田笑着说。
三井认为人心是会随着季节变化长势的——暗恋也一样。当冬天彻底消失踪影时，蛰伏于土壤里的心事又破土而出，跟回春的爬山虎一样，密密匝匝地爬了满墙。
——三井寿迎来了“喜欢宫城良田的第一个春天”。
新学期的首次社团活动开始前，宫城叫住了自家队长。他上下打量着三井的额发，挑起了眉毛，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
三井有些不自在地捻着处在尴尬长度的额发：“我想把头发养长一点，目前这个长度刚好有点挡眼睛。”
宫城低头，把手伸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其他时间我不管，但训练时你的头发不能是这样。”他把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递给三井。
三井低头看教练摊开的手掌，几支黑色的一字夹躺在对方的手心。
“用这个固定一下碎发吧，很有用。”宫城示意三井把夹子拿走。
小孩捡起一支夹子往头发上夹，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如何使用。他以前没有留过较长的刘海，也没有用过任何夹子，眼前这几根被拧对折的铁丝对他来说就像新大陆一样。
三井寿背对着宫城良田捣鼓了自己的头发十分钟，等转过头来时，几个一字夹没有固定住任何头发，胡乱地咬在三井的刘海上，看着摇摇欲坠。
“啧，你给我过来。”宫城翻了个白眼，朝小鬼招招手。
三井乖乖走到宫城面前。
“蹲下一点。”宫城指挥着自己的学生，“你保持几分钟别动。”
三井撑住膝盖，将自己牢牢定在原地。他感受到宫城撩起他的刘海，掌短肌贴上原本被碎发挡住的肌肤，然后沿着额头一路往上推，留下持续灼烧的滚烫。由于有了高度差，三井平视前方看见的是宫城那被衣领挡住一半的锁骨，他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完全不知道看向哪里。
“教练……怎么会随身带夹子？”
“你以为我的头发留到目前这个样子不需要打理吗？”宫城轻拽了一下三井的头发让他噤声。
宫城一直觉得三井更适合把发际线和额头都露出来，所以他把碎发都服服帖帖地别在了三井的其他头发上。头发留得越长就会越软，三井的头发躺在他的手心里，发梢处摸起来已经没有任何扎手的感觉。
“训练去吧。”宫城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
三井直起身，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碎发的存在了。他轻轻摸了摸额头和头顶，被对方碰到过的肌肤还在燃烧着。宫城见他还杵在原地，知道他还有话说：“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跟教练交换……”三井发现自己舌头打结了。
宫城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手机号。”三井选手终于捋直了他的舌头，“我想跟教练交换手机号。”
要说是临时起意肯定是假的，这就是蓄谋已久。冬季大赛前跟前辈的闲聊还是在三井心里留下了一颗会飞速生长的种子，小孩思来想去，突然发觉作为学生向教练要联系方式反而不那么容易被当事人和无关人士发现自己的真实想法。经过了一整个寒假的酝酿和铺垫，三井寿今日的勇气跟他的刘海一般长势良好。
“你认真的？据我所知现在的年轻人至少会先从要Instagram账号开始。小鬼，”宫城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井，“你真的知道交换手机号意味着什么吗？”
宫城发现三井满脸的疑惑，他立刻在心里谴责自己多嘴了。还处在这个年纪的三井之前大抵没喜欢过任何人，再加上同学都说他一心扑在篮球上——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手机号约等于想要交往的深层含义。宫城良田，你别再被安娜的话影响自己的判断了。三井寿喜欢宫城良田？这纯纯一句鬼话。
宫城看着三井，最后采取折中方案：“你有LINE吧？”
“啊，有！”
宫城转开眼睛：“那训练结束后再说。”
看着三井跑开的身影，宫城开始回忆自己之前对三井的种种态度。他现在是个教练，遇见优秀的选手就好比驯马人遇到了野生的千里马，不稍稍带点偏爱是不可能的。他更在意三井每个训练阶段的提升成果，在意他每次赛前有无调整到最好的状态——他甚至在意三井那处在尴尬期的刘海。于是现在没有距离感的小鬼直接来交换联系方式了，上来就是一句生猛的“想要交换手机号”，打得人措手不及。他是不是真的过分纵容了——宫城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暂时只找到一个可以分享这个困扰的对象。
宫城良田：有个事问你。
泽北荣治：让我猜猜，你找到对象了。男的女的？
宫城良田：要是这么简单不需要找你。
泽北荣治：……Fine，你说。
宫城良田把安娜说的话以及自己对三井的态度跟美国的前室友复述了一遍。见对方没有秒回，宫城良田忍不住先发制人。
宫城良田：所以你也认为是安娜在乱说对吧？
泽北荣治：我不了解你妹妹。但是我能肯定的一点是你非常在意这件事，无论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人一旦有了心理暗示，就更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宫城良田觉得自己找错了人。
泽北荣治：你不会在干呕吧？
宫城良田：……面对这种事我需要这么紧张吗？
泽北荣治：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到了某一天，你的心真的怦怦跳，你也装作没事的样子就好。你不是很擅长这个吗？
泽北荣治：反正千万别把自己送进警察局了，我不想下次回国的时候要去牢里看你。
宫城良田放下手机，突然杀心四起，感觉这个泽北荣治不能留。
三井寿：教练，我想买护踝，可以请你帮我把把关吗？
宫城从浴室里走出来，发现手机屏幕上安静地躺着这条新消息。他还没来得及回复，三井又发过来几条购物链接。
宫城良田心想，早知道连LINE都不该给三井，自从加上好友就隔三岔五地发消息过来。他挨个点开看商品界面，发现对方并不会挑选适合自己的护踝。宫城都没察觉自己轻轻叹了口气，他点开手机上的购物软件，认真刷了两页后僵住了手指。
宫城把手机丢到一边的榻榻米上，屏幕黑了下去，三井也没有再发信息过来。他在一片寂静中坐了好几分钟，像是在跟什么无形的东西抗争。
宫城良田：看了，没有适合你的。
三井等了半天，宫城没有再发过来其他任何消息。本以为从护具作为切入口可以让教练多说几句的，果然没话找话的目的太明显了吗？他泄气地瘫在床上。
但是三井寿是一个永不言弃的男人。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抢断，抢断！”
宫城托着腮坐在场边，观看着眼前这场三对三的比赛。三井接到了队友传来的球，没有人来得及盯防他，他看向篮框，属于他的疆土此刻空无一人。
快速降低重心，髋部自然下坐，带动小幅度的屈膝，避免肌肉的提前紧张。随后进入发力阶段，前脚掌快速蹬地，伸膝、伸髋，核心肌肉开始运作。垂直向上跳起，球举过头顶，身体充分伸展。
三分球考验的是全身肌肉的协调。没有各环节发力的有序叠加，自下而上的连贯传导，是不可能得到轻松、精准而又美丽的三分球的。
美丽。宫城眨了一下眼，回味着这个闯入他脑海的词语。
三井的侧脸从未如此清晰地映照在宫城眼中。他的刘海已经度过了最尴尬的生长期，发丝被汗水刷得根根分明。他的眼睛热切地注视着篮框——在比赛里，他的眼里永远只有篮框。
汗水划过精瘦有力的左小臂，划过三井的鼻梁和下颌。宫城屏住呼吸。
干脆利落的顶肘压腕、拨球出手，时间和飞溅的汗水似乎在这一秒炸出了纷繁的弦音。
一记完美的空心三分球。
——三井寿的球姿是美丽的。
宫城良田的心和落地的篮球一起怦怦跳。
三井走到白线之外，掀起自己的球衣下摆擦了一下汗水。他转头看见不远处的宫城，立刻扬着笑脸跑过来：“教练！”
“打得很好嘛，Ace（王牌）。”
听见这句话，三井和宫城自己都愣住了。
教练刚刚叫我王牌。三井寿把这句话在心中播放十遍，然后拉起横幅。虽然骄傲的小孩早就在心里这么评判和定位自己，但他第一次从喜欢的人那里听到如此直白的褒奖，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忍住傻笑。
这个忽冷忽热的五月太超纲了。内心挣扎许久，宫城最后把在口袋里躺了大半个月的东西拿出来递给眼前的小孩。
三井寿接过那一小包东西，心怦怦跳起来。一红一白两个护踝叠在一起，他用手指隔着塑封袋按压着那两段弹性布料。他上个月发给宫城的护踝里并没有这个牌子。
“就当奖励给Ace的礼物。”
宫城良田突然觉得泽北那天跟自己扯的暗示效应或许并不是废话。至少这一刻，宫城清楚地知道他本能地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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